“什么?”苏恋卿瞳孔微弱,以为自己听错了。
孟回舟那走两步都散架的身子骨,到底鼓多大的勇气,去御书房门前跪了一天一夜,跪晕过去了。
苏恋卿说不出的心疼。
心口从未像现在这般难受,手中的帕子绞的紧紧的,脸上却不动声色,不能在陛
皇帝藏在宽大袖口中的左手,狠狠掐了一把右胳膊,感情到位了。
现在就可以慢慢说了。
孟将军啊孟将军,朕为了你可是豁出去了,你一定要争点气。
“哎…宁安啊,其实回舟他早就见过你了。你知不知道你原本就是先帝给朕钦点的嫔妃,苏尚书是三朝元老,也是先帝留下的辅政大臣。
苏家长女苏姿云德行欠佳,先帝便把目光转移到你身上。”
苏恋卿睁大了眼睛,从未听说过这些。
不过深宫大院里的事,隔着那么高的宫墙怎么可能传出来。
“陛下…这怎么可能…”苏恋卿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只是今日的事,一件又一件的翻出来,每一件单独拿出来让人震惊的下巴都要掉了。
这些事情合在一起,震撼力可想而知。
皇帝垂下眼皮道:“怎么可能?苏家在朝中的地位你也是知道的,苏相不能一家独大,朝中除了武将大多都是苏相门生,只有苏家不是。”
这个确实像是先帝的行事风格,走之前替太子扫清一切。
朝中各方势力相互制衡,便也不会殃及君主。
倘若一方势力独大,恐怕会出现第二个曹阿瞒。
少主继位,恐生变故。
皇帝继续往下讲:“父皇交代时,回舟恰巧在旁边。朕只记得那一日,他头一次在宫里喝酒了。他人虽然醉了,眸子却亮晶晶的,看着朕问能不能不要娶你…”
皇帝永远记得,驰骋沙场的大将军,头一次在他面前失态了。
皇帝第一次见这样的孟将军,原本是个手握折扇的少年郎,何曾变得这样忧郁。
当时的太子也就是现在的泰安帝,抿着有些发干的嘴唇问道:“为什么…”
孟回舟却笑了,将手中的一坛酒一饮而尽:“大概…殿下要娶的是臣的心上人吧。”
太子震惊,从未听过孟将军有什么心上人。
只是三年前,苏恋卿依旧在外头。
太子静静的站在御花园,吹了许久的冷风。
就让人将孟将军送回去了。
第二日的少年将军,仿佛忘记了昨夜发生什么,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拂去君身三尺雪,天下谁人配白衣。
一身白衣在人群中是那么的耀眼。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谁也没提过。
先帝驾崩,皇帝对外道,要为先皇守孝三年,三年之内不纳妃。
苏恋卿进宫的事没有人提过,皇帝大概是不想让孟将军伤心。
苏恋卿未回家,就算朝中有心之人,想劝皇上纳妃,也没办法。
这样的平静维持了三年。
苏恋卿总有回来的那一日。
苏恋卿回来了,先帝的孝刚满三年。
知道内幕的那几个老臣开始向皇上谏言,完成先帝遗诏。
这一次就连皇上也没什么借口了。
那一日,皇帝批了一日奏折,刚打开御书房的门,就看见一人挺直着身子跪在门前。
手握长枪的大将军,身子却意外的消瘦。
皇帝生怕一阵风吹走了孟回舟。
皇帝叹了口气道:“孟卿,你这又何必。”
孟回舟突然抬眼:“陛下,臣求陛下成全。”
皇帝自然知道孟将军所求何事。
那是孟回舟头一次开口向皇帝求什么,那个亦兄亦师的男人,头一次向他开口。
一边是先皇遗诏,一边是亲如手足的大将军。
皇帝也陷入了为难。
皇帝有好几次想找人把那头倔驴拉起来,谁知那人纹丝不动的跪在那里。
九五至尊的陛下何曾被人这般威胁过,皇帝甩了袖子进了御书房。
转头气冲冲地对太监说:“谁都不要管他,他要跪就让他跪好了。朕倒要看看,御书房的地会不会让他跪塌一块。
孟回舟如今是越发的有本事了,这和逼宫有什么区别?”
虽是刚刚入了夏,可今年的夏,总是来的有些迟。
风里还是有一丝清凉的,孟将军身子骨不好,忍不住咳嗽两声。
皇帝站在窗前听得清清楚楚,微微皱起眉头。
十分烦躁地对太监吩咐:“苏全,你去看看,他还活着吗。想寻短见就滚去别处,死在朕的御书房门口,朕觉得晦气。”
苏全知道皇上和孟将军很是要好,皇上又在气头上。
苏公公十分懂眼色,让人拿了一件衣裳出去了。
半盏茶的时间,苏全又苦笑着回来了。
皇帝此时已经坐在桌案旁,一只手撑着头,无精打采地问道:“苏全。怎么样?那个混账东西怎么说?”
“陛下,孟将军说既然是诚心求陛下,哪里有添衣的道理。岂不是显得心不诚?”
这下皇帝更生气了,手中的玉笔扔到地下,摔成三截。
“混账东西,给他脸了。那可是先帝遗诏,那混账东西要朕怎么办…等百年之后,朕又如何面对九泉之下的先帝…他若看上别的女子,别说是一个了,十个朕都可以让给他。可为何偏偏是先帝钦点的…苏家女有那么好吗?”
小皇帝的眉头皱起来了,怎么就遇上这么个倔驴。
皇帝气鼓鼓地在御书房用了膳,不知怎么的,今日的奏折都写的乱七八糟的,让人没看下去的欲望。
孟回舟啊孟回舟,多年兄弟的情谊,你非得在这时候逼朕吗。
月亮慢慢爬上柳梢头,夜里总是要凉的多。
皇帝批了一天的奏折,揉了揉有些发酸的肩膀。
没听到外头有声音,总该回去了吧。
“苏全,那混账东西回去了没有。”
“陛下,孟将军还在外头跪着。不曾挪动过半分。”
皇帝的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不知哪位大人写的折子,让皇上随手扔在地上。
“混账东西,不是说身子骨不好吗。能在御书房前跪一天,哪里是身子骨不好,朕看他好得很。喜欢跪,那就让他跪着…”
皇帝在御书房将就了一晚上,东方翻出鱼肚。
皇帝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隐约记得还有什么人跪在御书房外。
完了,怎么把那头倔驴给忘了。
他不会在外头跪了一晚上吧。
皇帝赶忙叫来小太监:“孟回舟呢,还活着吗。别死在这里,朕觉得晦气。”
陛下的语气哪里觉得晦气,分明是十分担忧。
小太监却说:“陛下,孟将军在卯时三刻晕过去了。”
皇帝:“…………”
皇帝随手扫落了一个茶杯,发出清脆的声音。
皇帝的火气压不住了:“你们都是死人吗,眼睁睁看着他晕过去了,怎么没人给朕说一声,连一个会喘气的人都没有了吗。孟回舟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朕要你们好看。”
虽说恨那个混账东西不懂眼色,那也不能真出事。
皇帝手底下没几个可用之人,孟回舟算为数不多的忠心之人。
抛开朝堂上的君臣情谊不说,只说两人从小认识,一起长大的情谊,也不能真看着那头倔驴出事。
第二日早朝,一向上朝规律,一天不缺的孟将军,头一次缺席了。
就算生病也要让人抬去上朝的孟将军,头一次不见踪影了。
朝堂中各种猜测,有人猜测孟将军触了皇上的逆鳞,连夜去阎王那里点卯。
诸位大人又在朝堂上看见了一脸蜡黄的皇帝,皇帝匆匆交代了几句,便下朝了,又是一番猜测。
等孟将军睁眼时,便看到了一脸关心坐在床边的陛下。
“孟卿,有没有好点。可还有哪里觉得不适?”
皇帝语气柔软,委实给孟将军吓了一跳。
“陛下,臣…”
“行,你别说,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要什么人,朕给你就是了。左右朕也不知道苏家二小姐是红脸还是白脸。说到底不过就是父皇遗命。朕想办法和朝中的那几个老顽固说一声。”
孟将军苍白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笑容。
像冬日里的暖阳蒸融了初雪。
“臣…谢陛下成全。”
皇帝的一番话,让苏恋卿不知道如何回答。
孟回舟竟真在御书房外跪了一夜,只为求皇上赐婚。
苏恋卿有些疑惑道:“陛下,为什么?孟将军为何对一个从未谋面的女子,有这么深的执念。”
皇帝端起桌上的茶,喝了口,微微皱了皱眉头。
身旁的太监立马让人换了新茶。
“朕也问过回舟同样的话,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皇帝只记得那一日坐在孟将军床边,听着少年将军娓娓道来。
孟回舟十六岁那年,带了四千精兵,围攻敌人主帅,中了敌人圈套,四千精兵几乎全军覆没,最终杀出来的只有他和身后的一百人。
让敌人追到了瘴气林,那是西戎的死神之林,凡是闯进去的,无一生还。
孟回舟知道自己左右都是死,身后有追兵,前头是一片瘴气林。
那就活的大胆一些,自己选择死法,也比落在敌人手中要好的多。
杀了那么多敌人,那些人是不会放过他的。
孟回舟带着身后的将士,义无反顾地冲入了瘴气林。
在里头躺了一天,头昏眼花又没有食物,孟回舟以为自己要交代在那里。
却看见一个游医打扮的人,带着一个小女孩进来采药。
那女娃十一二岁的模样。
孟回舟张了张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嘴型隐约可以分辨出,他说的是,救救我。
游医到底是慈悲,便同小女娃说:“恋卿,这些人就交给你了,为师进山采药。”
老头也不等小女娃同不同意,便转头进山了。
小女娃先是从一个白瓷瓶里倒出了三粒药,盯着一百多人陷入沉思。
又将一颗药融进了装水的葫芦里,给那些人服下,孟回舟只觉得眼皮越发的重,等醒来时,果然好多了。
再次睁眼,孟回舟看着小女孩原本空荡荡的背篓,却装满了草药。
孟将军头一次见到那么认真的小女娃,分明十一二岁的模样,做起事来却一点儿都不比大人差。
次日太阳出来时他们好多了,能站起来了。
孟回舟跟着游医师徒走出了瘴气林,回到了自己的营地。
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那小女娃是苏尚书的次女。
却怎么都查不到那个游医的身份。
也许从那时开始,情根就已经种下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那一日,狼狈不堪的少年将军,难得露出了几分柔情。
风没动,幡没动,是心动了。
苏恋卿努力回想了好一会,才将时间对上。
苏恋卿道:“以前跟着师傅救的人多了…原来那时候我便认识他了。原来…是他…”
皇帝摇了摇头:“痴儿,从那以后他便一直念着你。”
苏恋卿的心口越发难受,孟回舟那个木头,从未向她透露过一个字。
回舟,你怎就那么狠心,将真相迟迟不肯说给我听。
回舟,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是死也不会与你和离的。
费尽了千辛万苦才在一起的人,你当真的忍心将我推开吗。
苏恋卿嘴唇颤抖,原来爱她的人一直在她身边。
她却带着目的接近那人,将人伤了个遍体鳞伤。
皇帝继续补充:“恋卿,朕那时候听到你愿意嫁给回舟时,朕也替他感到高兴。回舟他太苦了。”
原以为少年将军终将得偿所愿,谁知不过是旁人给他织的一场梦而已。
到头来还是像蒲公英一样,落了一地。
苏恋卿指甲死死掐住掌心,那么懂礼数的人头一次在御前失态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脸上一片冰凉。
苏恋卿脸色苍白地捂住肚子,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变化,躁动不安地翻了身。
苏恋卿脑海中那人的脸越发的好看。
孟回舟,你我二人成亲那么久,你竟一直瞒着我。
你的心呢,当真那么狠吗。
苏恋卿收敛心神,垂下眸子,跪下叩首道:“陛下,宁安想见回舟一面,请陛下恩准。”
皇帝嘴角抽了抽,坐着说话不行吗,怎么又跪下了。
孟将军知道不得心疼死。
戏还是要继续往下唱的。
“宁安,不是朕不帮你,只是…回舟他…他不愿意见你。”
是啊,那人本是满怀期待的想和她过一生,谁知她竟带着目的嫁给他的。
孟将军此时应该很是伤心,一颗满是真诚的心,如今却被伤的遍体鳞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