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可希默默想着，耳畔传来□□射在桌脚的声响。
桌子轻轻摇晃，几枚被安可希随手搁在桌上的光球随之滚动，落在地上，轻轻碰撞上安可希的鞋边。
安可希却没多管，只冷眼看着那坨黑影离自己越来越近——在摆脱了许镜的锤子后，它很讲究地将自己又捏成了人类的形状，只可惜，捏得似乎有些四不像。
躯干过长，肢体扭曲。勉强能称作“脑袋”的突起上，是五个骇人的空洞，以及那颗仅剩的、仿佛血包般的红色眼珠。
另一边——被摔得七荤八素的许镜，终于艰难抬起了头。
注意到黑影的动向，她表情登时一顿，视线飞快地扫过仍在艰难喘息的小耳朵，神情更是焦急，旋即便见她咬了咬牙，用力闭起了眼睛。
一个呼吸过后，双眼再次睁开。下一瞬，便见她慌慌张张地从地上爬起，求助地看了眼倒地的小耳朵，很快又收回目光，抬起不住颤抖的手指，紧张地在面前的空气上用力一划——
正如同之前的小耳朵一样，她指尖飞快地勾出一个沙漏的形状。
最后一笔落下的瞬间，房间内的空气再次开始震荡。即使隔着那么远，她也能清晰听见那黑影的沙漏护盾再度出现裂缝的声音。
然而还没等她来得及开心，又一个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哒的一声。那是安可希的符文枪掉落在地的声音。
——晚了。
许镜蓦地意识到这点。
她的干扰放空了。
她记得安可希说过，她的符文枪里只有六枚钢珠。现在，所有的钢珠都已经用完，她已经没有办法再发起攻击了……
心脏重重一跳，许镜惊恐地抬头，正见那黑影微微躬下身去——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安可希的身影，只能看到黑影不住颤动的肩膀和背脊，以及某种刺耳的，吭哧吭哧的声音。
像是正在撕扯与啃噬的声音。
……完了。
巨大的绝望，倏然翻涌出来，几乎要将她吞没。
……下一秒，却又听一声哀嚎，刺耳扎心。
她愕然抬头，正见面前的黑影摇晃几步，缓缓后退，露出被自己抓挠得七零八落的下巴和胸口。
那个被称作“脑袋”的部位，此刻正充满痛楚地晃动着。“脑袋”上，依旧是五个空洞，而仅存的最后一只眼睛上，赫然正插着一支……
呃，笔？
许镜不禁一愣。不等她反应过来，又是一声尖锐的悲鸣，伴随着一阵剧烈的抽搐，面前的黑影，倏然分崩离析——随之而来的则是噼里啪啦一阵响，那是嵌在它体内的几枚钢珠，接连掉在地上的声音。
同样掉落的，还有最后插进去的那支“笔”……也直到此刻，许镜才看清楚那是什么。
那不是笔，而是一把很小的螺丝刀。机械师常用的那种。看着品质一般，估计只有SR等级。
“那是……”许镜偏了偏头，神情仍是有些懵懂。安可希俯身捡起那把螺丝刀，轻轻呼出口气：
“之前抽到过一次双黄蛋，因为没法提取概率，就先把抽到的东西放旁边了。子弹打偏时，它们又正好掉下来……”
因为担心被反弹的钢珠伤到，最后一枪时，安可希干脆没瞄那黑影的眼睛，而是故意打偏了些，正好打到桌子腿。
也因为最后一枪故意打偏，她也没有触发对方的防御机制，少受了一次魇灾，最后一次提取的概率也压在手中，没有换出去。
等到对方逼到身前了，她又琢磨着，对面来都来了，总得送它些什么。正好一枚光球滚到脚边，她就顺手捡起来捏碎。正好搞出个螺丝刀。
那么小的东西，也没别的用途。安可希索性就抱着赌一赌的形态，直接往对方仅剩的眼睛里戳。恰在此时，许镜的干扰技能也放了出来，正好破了对方的盾……
默默想着，安可希顺手将那螺丝刀轻轻抛起，又轻轻接住，嗤了一声，语气忽又带上了几分飘忽：
“虽然这么说有点怪，但不得不承认……”
“幸运这东西，有时确实还挺靠谱的，不是吗？”
*
——【你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转眼，又四个小时后。
安可希领地·小耳朵的卧室内。
总算恢复过来的小耳朵，正坐在床上，非常积极地将手上本子递给安可希后，又一本正经地模仿起安可希那带着三分不屑三分傲慢四分漫不经心的姿态。
手里甚至拿了支笔，充当那支螺丝刀，不住往上抛。
抛完还不忘再夸一句：【好帅的。】
安可希：“……”
谢谢，但并不是很想回忆这段。真的谢谢。
“嗯……然后，我们就回来了，是吧？”安可希揉着脑门，尽可能地回忆道，“我记得许镜用钥匙给我们开传送通道，还另外给了我一把大钥匙……”
【嗯。】小耳朵给予肯定的答复，【不过在离开之前，你还趁着许镜没注意，又到盆里去捞东西。说难得有机会，要从狗策划手里多嫖几次免费十连。】
安可希：“……”
啊。我居然有那么野吗？
【当时你中了安宁之魇。】小耳朵安慰她，【不是很理智。】
【没关系的，都已经过去了。】
“……”谢谢，有被安慰道。
安可希默默想着，低头将脸埋进了手里。
……不知是不是中了“安宁女神限定版魇灾”的原因，在波波安领地的那段时间，安可希始终觉得整个人有种强烈的抽离感，对外界的事情感受不深。回来倒头睡了一觉后，更是连记忆都变得有些破碎。
因此，她在清醒后，又特意来找一趟小耳朵。一是关心她的状况，二来，也是想再多确认一些细节。
“说起来，那种魇灾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安可希回忆起中魇时的体验，仍有种十分不真实的感觉，“相比起其他魇灾来，效果确实弱很多。但仔细想想，似乎也挺难受……”
一种被封闭在自己世界的难受。但更具体的，安可希似乎也说不清。
【极致地追求安宁，便容易错过外界的声音。高高在上地俯视他人苦痛，人格便会带上傲慢。最终导致无意识地封闭自己，越来越失去人性。】小耳朵偏了偏头，在本子上写道，【这是安宁女神曾经面对过的困境。】
“曾经？”安可希微微挑眉，“什么意思，是类似‘渡劫’那种吗？后来怎么样了？”
小耳朵：……
【问题不大。被打了一顿就好了。】她面不改色地写道，【我们换个话题吧。】
安可希：“……”
行吧。
收回目光，她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眸光随即轻转。
破碎的记忆，再加上小耳朵的复述，已足够她回忆起当时在波波安领地的情况——
六颗眼珠被尽数打掉，崩解的黑影没用多久就彻底消失。许镜看上去吓得不轻，脸色也十分憔悴，却还是强撑着将小耳朵扶起，又替她们在墙上开出返回的通道。
“波波安这边的烂摊子，我还得继续收拾。”当时的许镜是这么说的，“结束之后，嗯……会再去找你们。现在它看到我们了，我们必须得再想想办法……”
后面的话，安可希印象不是很清楚。却依稀记得，在她们即将离开的时候，许镜闭眼深吸口气，再睁开时，整个人的态度又变得冷漠起来。
“对了，这个给你。”这个许镜，另将一把造型复杂的银色钥匙给了自己，“回去之后，从你领地找一间最大的空房间，在关门的状态下，把这把钥匙插到门上。这很重要，千万别忘了。”
“速度越快越好，最迟不要超过十个小时。”
……后续的内容，安可希也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她好像有说什么“得换个地方”、“要投奔亲戚”之类的。因为细想起来总觉得这部分发言有点荒谬，所以安可希也不确定是不是自己记错。
不过此刻口袋里传来的清晰触感，至少证明那把钥匙确实是存在的。
除了那把银色钥匙之外，她口袋里还有十多个尚未捏碎的光球，把口袋塞得鼓鼓囊囊，紫色和白色占了大多数，但也还剩一个金的；不仅如此，在另一个口袋里，她还另外找到了三张免费十连卡——
一张是抽卡时剩的，还有两张，安可希也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弄到的。不过参考小耳朵的复述，她有理由怀疑，这是自己在战斗结束后，又抓紧时间从卡池里捞出来的。
……可以的。在中了魇灾的情况下，自己还知道要白嫖，完事还记得打包带走……
真不愧是我。
不过这样算下来，自己这一趟似乎也没有很亏——安可希念头一转，又飞快地在心里盘算了遍：
虽然连着浪费了六次十连，但这六次，都是用免费十连卡抽的。自己的信用币，只用在了几次单抽上，最后还带回来了三张十连……
但话说回来，这几张十连卡，是不是赶紧用掉比较好？
想起许镜曾说过，这次的十连卡是为了配合自己的技能临时加的，安可希登时警惕起来，告别了小耳朵就要往外走去。没走出几步，却又忽然停住。
小耳朵：……？
她好奇抬头，正见安可希转头看过来，神情难得带上了几分欲言又止。
“那个……”安可希眸光闪烁了一下，旋即咳了一声。
“先说一下，我接下去的问题，只是想要确认某些事。并不需要立刻知道答案，你也不必立刻告诉我——“
安可希说着，深吸口气：“你不仅仅是个神职人员，对吗？”
小耳朵：……
坦然地迎向安可希探询的目光。这一次，她没再遮掩，而是轻轻点了点头。
安可希：“……和女神关系匪浅？”
回应她的，是小耳朵又一个肯定的点头。
安可希：“……许镜和你是同一种人？”
小耳朵不假思索，再次点头。
安可希：“……”
安可希：“那……我呢？”
安可希顿了一下，语气有些迟疑：“我和你们，是不是同一种人？”
小耳朵：……
这一次，小耳朵还是点头了。不过相比之前，要迟疑一些，点头的同时，还在观察安可希的神色，似是有些担心。
见安可希果然露出一瞬的怔然，她又忙拿起本子。刚要写字，却又听安可希连声叫了起来：“不是，你等等，先别写——先听我说！”
对上小耳朵关切的眼神，她再次深吸口气。
“是这样的，我现在呢，脑子里面是有一些猜测——一些，对我来说，可能不是那么好接受的猜测。”
安可希一时也有些不知该如何表达，目光飘忽来去，又忍不住搔了搔脸颊：“怎么说呢，我感觉我现在可能是有些……怂？慌？虽然我也说不清我在慌什么……”
“总之，可以的话，希望你们能……能再给我点时间。至少等我再做下心理准备……”
安可希低声说着，握着门把的手，不自觉地紧了些：“可以吗？”
这一回，小耳朵的回应同样来得十分迅速。事实上，没等安可希问完，她就已经举起了本子：
【别紧张。不要有压力。】
举完，又飞快补上了一句：【我知道有些事对现在的你而言，很难适应和接受。不急，慢慢来。】
安可希：“……”
有一说一，这算不算变相证明我猜对了？
安可希心底一声叹息，想想还是道了声谢。转身继续往外走去。
不管怎样，能再缓缓总还是好的。毕竟有的事，猜到和直面，终究是不一样的。
暗自思忖着，安可希先是回了趟领主办公室，处理好了身上所有的光球和卡片，跟着便再次转出了门。
从外面回来没多久，便又无故消失好一阵，回来后又倒头睡了四小时。这让安可希一路上收获了不少来自投影的问候。她一面应付，一面找路，结合着记忆里的地图绕了好一阵，终于在一间空房间前停下脚步。
五百平米的空间，领地内目前最大的闲置房，且还可以向外扩建。和鱼人目前生活的区域恰好成斜对角，位于领地的东南方向。
感谢填星和机器人的辛苦工作，即使是在这种远离中间区域的角落，走廊的灯光同样明亮。借着声控式的顶灯，安可希清楚地看见，面前的房门上，没有任何锁孔存在。
……神奇的是，当她将许镜给的钥匙拿出时，门上却自然而然地多出了一把对应的门锁。
所以这到底是要干嘛？
安可希心里犯起嘀咕，不过基于对许镜和小耳朵的信任，她并未犹疑太久，便直接将钥匙插进了门锁中。
插|入之后，又习惯性地转了圈。门锁发出咔哒一声响，门也朝里打开些许。安可希心中一动，不由好奇地将门又打开了些，探头朝里一看，整个人倏然僵住。
……只见本该空无一物的空间内，这会儿已然多出了一个池子。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水池。
荡漾的水波旁，又有一群轻巧的身影——看着都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穿着统一的银色吊带长裙，手上拿着各不相同的东西。
从安可希的角度，看不清她们的容貌，但能清楚地看到，她们或拖着一条亮晶晶的鱼尾，或生着如薄纱般轻盈的侧鳍。
她们似乎也正对当前的环境惊讶不一，正凑在一起交头接耳，时不时抬头好奇地看向四周，稚嫩的声音此起彼伏，叫人想到整窝的小鸡或小鸭。
“……”安可希默了一下，悄无声息地将脑袋收了回去。然后掩上了房间门。
顿了几秒，她又试着再次推开。
里面还是一池水。水的旁边还有好多人。
有人察觉到了她的存在，好奇地转过头来，眨巴着双大眼睛，露出一个有些局促的笑容。
安可希：“……”
僵硬地回了个笑，她不死心地再次关门，再次打开。空降领地的少女们依然存在——这一回，更多的人都注意到她了，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聚了过来，紧张又不掩好奇地打量着她。
又过几秒。就在安可希琢磨着等等要不要把门上的钥匙拔下来试试时，其中一人忽然指着她大叫起来，嗓音充满欣喜：
“啊，这个气息！我认得的！”
“是幸运女神大人！”
“是幸运女神回来了！祂还赐给了我们干净崭新的大房子！”
“快说，谢谢女神！”
“谢谢女神！赞美女神！”
“恭迎女神归来，感恩女神赐予我们新房子！”
安可希：“……”
*
安可希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应那些天降的人鱼少女的了。
她只知道，自己再次关上门后，心里就剩下了一个念头。
嫖少了。
狗策划的免费十连，她还是嫖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