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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灭不定的灯光之下,李雄躺在榻上,侧头看着营中的两具棺木。
李期最终还是死了,伤重不治,就比再元晚一天。
这都是他最亲密的几个人。
出征以来,死一子、一侄、一姻亲,外加勋贵将领数人。
大成最核心、最忠心的那部分人,注定要覆灭于此。
而他们死光了,大成也就不复存在了。
国家是由人构成的,大部分人其实无所谓谁来统治,需要紧紧握住的是与你休戚与共、利益一致之人,宗室、外戚、勋贵是核心。
李雄一直是这么做的。
以六郡南下军民十多万人一一现在已增长到二三十万一一为核心,再与板蛮联姻,加深联系,给予六郡豪族子弟官位、钱财,让他们凌驾于蜀人之上,最后救免療人,收其人心,慢慢稳固南下之人在蜀中的地位。
他曾经认真思考过,这一代必须这么做,但到下一代的时候,大成国祚稍稍稳固一些了,或许可以让李班慢慢提高蜀人的地位,最终融为一体。
从这个角度来说,与蜀中土人关系密切同时又仁厚纯孝的李班是完美的继承人,因为他能慢慢淡化乃至消弹南下军民与蜀人之间的矛盾,这对大成基业的长治久安至关重要。
只是如今看来,大成或许没有第二代了。
到了这个时候,李雄突然间感受到一种奇异的放松。好像之前一直压在肩上的重担、一直藏在心底的焦虑全都不翼而飞了,整个人完全卸下了千钧重担。
而在泄掉这口气后,曾经被牢牢压制的疲累、早年积累下的暗伤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让他神思恍惚不已。
外面似乎又传来了激越的鼓声,风中的杀声也越来越近,
他听到了,但浑身懒洋洋的,一点都不想动,似乎这个世间没有什么能提起他的兴趣了。
一切都是浮云,一切都不重要。
人生短短数十载,恍然一梦耳。
帐外传来的了急促的脚步声,隐隐还有哭声,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进帐,全被亲卫拦住了。
好啊,就该这样,不要打扰朕。
朕乏了、累了,不能陪你们走下去了。
这个江山,谁爱要谁拿去吧。
邵勋,你一定也很累吧?操持这么一摊子事,与人斗智斗勇,弹精竭虑,纵然表面上威风凛凛、说一不二,但曲终人散之际,在最亲近的人走后,总有那么几丝惶恐、孤寂、疲累、茫然涌上心头,你累了,别不承认。
夜,愈发深沉。
杀声,也愈发激烈。
残存的上方成军士气低落得无以复加,到处是斯杀声,到处是哭喊声。
许是判断成军已处于崩溃边缘,段良果断地将白天才到的療人,智盈部板兵投入战斗,从四面八方发起围攻。
成军骑督李霸率五百骑发起冲锋,杀得蛮療连连后退。
段良调集诸部骑军,将李霸部围困在一处山坳里,反复攻打,最终将其尽数歼灭,无一生还。
曾经布置得如同刺猬一般的成军营垒彻底失去了往日的挣拧,成了一座四处漏风的破房子。
战至后半夜,飞龙山镇兵杀太保李始,逼近李雄所在的中军大营。
将军任颜四处凑兵,拼死抵抗,在三番五次派人前往御帐,得知天子已陷入昏迷之后,悲愤无比。
至二十五日天明,经一夜激战,成军只剩下了寥寥三四千人,汇拢在中军营垒之内,神色惶恐不已。
李都、李保、管坚、任颜等宗室勋贵聚在御帐之中,看着已是弥留之际的天子李雄。
李雄艰难地一笑。
自家身体如何,他很清楚。或许还能坚持几天,甚至更长一些,但他自己放弃了求生的欲望,因为一切都没意义了。
「我死之后,都降了吧。」李雄看向众人,道:「东拼西凑的兵马,陪我拼杀到现在,将士们对得起我,我却愧对他们。」
「邵勋有大志向,想要改天换地。六郡子弟二十余万人,分布蜀中各处,对世家大族多有钳制。只要解甲归田,各安生业,邵勋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
「这个天下死的人够多了,够多了————」
「若李氏族人将来境遇不佳,你等也不要怨,没用的,徒增伤亡耳。放弃吧·..」
「我一一先行一步了,下辈子愿为山中一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
众人泣不成声,不知何依。
是日,成帝李雄崩。
李都不愿投降,率数百人冲下山去,战死。
智坚自于营中。
任颜、李保等率残众三千人投降,广汉战事结束。
二十七日,大军休整一天,第二日,段良率军往成都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