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算不上熟悉的两个人,沿着青石板的路慢条斯理地走着,谁也没先开口。
阳光打在枝叶间,明暗光影在眼睑里渐次移动,元戈眯了眯眼,视线落在对方攥地紧紧的、指甲都发白的手指上,倏地勾了勾嘴角,轻笑道,“庄小姐若是有话,直说便是。这般扭扭捏捏的,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了。”
委实很不习惯,两世为人都没见过这样的庄梦蝶。
也跟换了人似的。
很显然,庄大小姐自己也很是不习惯,低着眉眼笑了笑,攥着的手指却没松开,咳了咳,才犹豫着问道,“你……我听他们说,你是那个、那个世家的少夫人,我还听说,你们就是为了我祖父的事情来的?”
原是这样。
这丫头啊,早些年很是离经叛道,名字是自己改的,院子是自己单住的,这些年更是在外游荡一两年才回一次家,亲友家眷于她而言似乎显得并没有那么重要。直到此刻……元戈撩了眼皮子看过去,倏地勾了勾嘴角,又很快压了下去,勉励维持着喜怒不辨高深莫测的表情,言简意赅地应了声,“嗯,算是吧。”
“什、”陡然拔高的声音,又倏地压了回去,“什么叫算是吧?”
毕竟有求于人,素来嚣张霸道的庄大小姐收了满身的气焰与尖刺,就连眼神都时刻谨记着看向脚下,只是走了两步,却又倏地一顿——“温浅”背着手低着头走路,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一颗、一颗地都给踢回草丛里,凡她路过处,当真是一颗石子都没遗漏的,若是寻不见石子,她也不在乎,就踢草叶,左右是要踢点什么的。
记忆之中,那人也是这般的走个路都不安分……元戈。
这一停,就落后了两步,元戈回头看她,“怎么了?”
庄梦蝶蓦地回过神来,摇摇头,紧了两步跟上去,有些意兴阑珊地说道,“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不提也罢。我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什么叫做‘算是’,你、你们会带我祖父离开知玄山去盛京受审吗?”
元戈缓缓驻足,抬眼看向庄梦蝶。
对方亦偏头看来,视线不避不让,半张脸沐浴在光线里,另外半张脸却隐没在阴影里,她的表情因着这样的明暗变化显得有些模糊。元戈含笑问她,“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庄梦蝶低低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来问问你……我想为他辩解,譬如,人不是他杀的,譬如,知道密室机关的人是槿素,就算他不参与,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槿素自己也会去干……可是,我也知道,做了就是做了,再多的解释也掩盖不了事实本身。可是,少夫人,我、我想着那日你曾说过的,只要祖父安安分分待在他的院子里寸步不出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我寻思着,这还作不作数?”
元戈记忆里的庄梦蝶,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地小心翼翼惴惴不安过。
同样在知玄山长大的姑娘,比元戈小一岁,也是与元戈最不对付的人,同样的桀骜、同样的不服输、同样的秉持着“我凭什么就要让你”的宗旨,能动手绝不吵吵,那些年,山中半数的鸡飞狗跳都是她们俩带来的。这样的一个人只怕是死都不会弯一弯她那根从不弯曲的脊背。偏如今……
元戈终是不忍再逗她,也不忍看她这般模样,轻轻点了点头,才道,“我既承诺了,自然是说到做到。”